黃瓜燉鱔魚,是母親最拿手的家常菜。
那年暑假,我與妻兒回老家看望父母。到達時,父親正拿著裝鱔魚的籠子從田間回來。在院子里,父親把鱔魚從籠子里倒進水桶,鱔魚驚慌失措地游走,有的還順著桶壁向上爬,顯得野性十足。母親說:“我到菜園里摘根老黃瓜吧,中午吃黃瓜燉鱔魚!
我在家的時候,黃瓜燉鱔魚不知吃了多少。母親去了菜園,幾分鐘后手里就有根老黃瓜。母親說:“燉鱔魚,一定要用老黃瓜,嫩黃瓜青澀,燉出來的湯不濃,味道不好;黃瓜又不能太老,太老了黃瓜沒韌性、沒營養(yǎng),稍微燉一下變成水,味道也不好。”母親選的那根黃瓜,豐滿圓潤,表皮微微泛黃,莖部還有三五條細小的裂痕。
黃瓜去皮,母親用刀剖成兩片,摳去里面的瓜籽,三刀兩刀切成幾塊,洗凈。木板上釘一顆鐵釘,母親撈出鱔魚,用力在水桶壁上敲幾下,鱔魚沒了知覺。她把鱔魚頭掛在鐵釘上,刀片在其脖子上橫一刀,順勢豎一刀,直至鱔魚尾部,再豎一刀,鱔魚的內(nèi)臟和脊椎骨全部弄掉了。用刀將肉切片。鱔魚的血要留住。母親說,鱔魚的血一起燉,味道才更鮮美。
母親把黃瓜和鱔魚肉,倒在柴火灶的鐵鍋里簡單組合,放上幾個朝天椒,獨籽蒜砣,老姜等,盛起來,裝進有些粗糙和滄桑的瓦罐里,拿到煤爐子上慢慢燉。稍候,我見到瓦罐里面的湯水開始“唱歌”。揭開蓋子,黃瓜塊和鱔魚片正在里面不安分地“抖動”。再過一會,香味開始在院子里彌散開來,惹得鄰居家那四個剛滿月的小狗崽連滾帶爬地過來了。
瓦罐端到桌上,父親揭開蓋子,香氣撲面而來。湯已成乳白色,濃濃的、稠稠的,青青的蔥花和紅紅的朝天椒相映成輝,令人食欲大增。母親用勺子分別給我們?nèi)艘ㄉ蠞M滿一大碗,鱔片滑嫩酥軟,黃瓜入口即化,湯汁鮮香辣濃,嘗上一口,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透著舒暢。偶爾間,我抬頭看看父母,滿頭白發(fā)的他們也在慢慢吃,臉上溢滿了笑容。那種笑容,在異鄉(xiāng)時,我時常夢見。
我的雙眼有些濕潤了。這些年來,我在他鄉(xiāng)吃過好多以鱔魚為食材做的菜,也吃過好多次黃瓜燉鱔魚,但是沒有哪一次讓我淚水隱現(xiàn);吃到嘴里的仿佛是家鄉(xiāng)的味道,但咽下喉嚨的一剎那,總有種悵然若失之感。鄉(xiāng)愁是找到了,味道卻永遠也找不到。母親帶來的記憶如此深刻,我只能在回味中保持著那種亙古不變的記憶。
看著父母頭上的白發(fā)和日漸孱弱的身體,我拿起勺子分別為他們舀上了滿滿的一大碗,就像父母為我們舀上了滿滿一碗一樣。黃瓜燉鱔魚,母親做的這道家常菜,溫暖著我,不長,就這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