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揚
清晨,鳥群扯開夜的帷幕,迫不及待地,它們要把心里的話都擱到早上訴說。
麻雀最急,嘰嘰喳喳,嗶嗶啵啵。頭鳥叫不出名字,體型或雀或鳩,站在樹梢如君臨天下,間或一聲,空靈、遼遠,是驅趕試蹄的新馬奮力飛奔的車把式,鞭花兒一聲聲脆響;或又沉郁、敦厚,是苛刻的琴師,在五弦上總找不到讓自己稱心如意的作品;或又瀟灑、剛毅,是佐羅的直劍,劍氣游走,在空中隨性畫出自己的身份——“Z”。
與“游人去而禽鳥樂”的時間節(jié)點相反,鳥兒清楚接下來的城市將不屬于它們——屬于地面高速馳過的汽車,屬于空中不知疲倦的鐵翅膀。時光匆匆,鳥的演唱會緊湊而高效。人和鳥處在彼此不能完全融入的同一世界。同樂同歡的場景,只能在被豢養(yǎng)的廣場鴿,或被半豢養(yǎng)的紅嘴鷗對人的諂媚中看到。真正的鳥像利奧波德在《大雁歸來》中說的一樣——“目空一切地從我們的頭上高高飛過”。
白天的鳥兒以收聲的姿態(tài)在樹上一動不動,偶爾在窗外“飄”,無聲地從一棵樹滑翔到另一棵樹。
暗下來的天空又成了鳥兒出沒的盾牌。憋屈了整個白天的鳥兒要抓住一天的尾巴。等到城市的喧囂退卻,鳥的聲音才歡快傳來。
小區(qū)業(yè)主微信群里,住頂樓的某君整天抱怨。他說,成群的麻雀空降鳥屎。他呼吁大家想辦法趕走這一群鳥。慶幸,他的抱怨多數(shù)人不以為意。又能把鳥兒趕到哪里呢?另一個小區(qū)?另一座城市?另一片田野?
節(jié)假日,我們遠離城市轟鳴的機器,山中訪鳥。山中歸來,卻容不下鳥。鳥與人類沒有顯性利益關系。防盜門,隔音窗戶,還有多少人為“燕子不歸春來晚”而張望嘆息?
每天清晨,我都在固定的時間被鳥聲喚醒。有時,前一晚熬夜太久,第二天,還沒睡夠就被鳥聲叫醒,昏昏沉沉中,鳥音聒聒不休,無比鬧心;有時,前一晚睡得早,第二天,天剛蒙蒙亮,鳥聲穿窗,竟悅耳動聽。鳥的生物鐘像鬧鐘,一成不變,日暮便息,天明即鳴。天地時序,自有規(guī)律,都市人卻白天不懂夜的黑。鳥的晨鳴,大概是在提醒我們順時作息吧?上В覀儗r序的順應,對自己身體的愛惜竟不如一只鳥。
巴西音樂家加巴斯·阿格內里受鳥兒啟發(fā),看見它們站在五根平行的電線上,便記錄下因鳥兒創(chuàng)作的五線譜。聲音,田野,悠遠,寧靜,自然。鳥兒不光是城市早晚的歌唱家,它們也是天生的作曲者。
“一鳥不鳴”的幽,是死寂的;“鳥鳴城更幽”的幽是一種健康生活方式的啟示。今夜,關掉手機,早早入睡,等待明天的“歌唱家”,把我從夢中喚醒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