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情期間,居家的日子里,絞盡腦汁忙碌著家人的一日三餐。一日,突然想起那年去外地出差時吃到的瓦罐美食。
小城舊街道兩旁店鋪林立,最多的是飯館。并不寬闊的街道上,車輛蟻行,人頭攢動。一路看過去,飯菜的香飄出來。正猶豫著吃什么,忽見一小店門口蹲了兩個碩大的陶罐,胖嘟嘟的罐體上,暗紅的釉面閃閃發(fā)亮,金色的飛龍似要騰空而去,麥穗隱浮,姜黃的“民間瓦罐”四字粗糲而雍容。抬眼,檐下的店招簡明扼要卻又不厭其煩:罐罐煨粥,罐罐煨飯,罐罐煨肉,罐罐煨湯。念著念著,唇齒間便有了溫柔歡喜:罐罐系列,總有一款打動你。
遂進店。女店主迎上來,白皙的面容上浮起淡淡的笑:“請坐,吃點什么?”聲音溫和柔軟,像她頭上淺紅的絨線帽一樣。幾人正低頭享用瓦罐里的美食,老蘿卜煨鴨湯的香鉆進鼻子里來。
選了臘肉煨飯、蘿卜煨牛肉、南瓜煨綠豆湯。店主揭開大罐子,長長的鐵夾子伸進去,小而敦實的瓦罐子夾出來,白盤子盛著釉罐子端上來。哇,香氣嗞嗞冒,不由得舌底生津。
憨實的瓦罐外,釉面上浮著一層淡淡的灰白,是高溫炙烤后留下的特有痕跡,讓人想起時間的灰燼。光陰去了,留下來的是一些溫暖而溫柔的回憶。食物里,總有說不盡的情分和思念,那是味蕾最初的印記,終身難忘。
小時候,我是吃過煨飯的。不過,沒有這么好看的瓦罐,而是蛋白的搪瓷盅子。最香的是臘肉煨薺菜粥。春天來了,田間阡陌,河邊塘上,冒出一簇簇薺菜,笑吟吟諦聽萬物春生,水映流鶯。
母親俯身于田壟溝壑,割嫩生生的草,麥麥草,鵝兒腸,奶漿菜,車前子……當(dāng)薺菜跳進母親的手里,她停下來,撬開酥軟的泥,挖出嫩嫩的根,一只一只攢著。順手攀根桑枝,挽成一束,甩草背篼里背回來。洗凈,煨飯,喂她腸胃不好的幼兒。
早飯后,灶堂里余火正盛,母親把一小塊臘肉切得碎碎的,抓把米,和淘洗干凈的薺菜一起,裝在搪瓷盅里,加水,蓋蓋子,往火堆里一埋,上山去。半晌,母親回來,掏出搪瓷盅,吹掉灰,揭開蓋子,米香,肉香,菜香,一股腦兒溢出來。
記得蔡瀾曾說,食物離開廚房超過3分鐘,它的新鮮美味便喪失了多半。而瓦罐煨,從出口到入口,幾乎不到一分鐘呢,真真是好又鮮。我遂迫不及待,拿起湯匙吃起來。
亮晶晶的米飯上,臥著半肥半瘦的臘肉粒,圓滾滾的青豆子。一勺子下去,飯菜肉都有了,氤氳的熱氣中,食物從罐中進入口中,燙乎乎,香噴噴,安逸。
罐壁和罐底的米飯沾著些許油,略帶焦黃的色澤中透出與眾不同的焦香。瓦罐里的煨牛肉,褐色小塊蹲著,白蘿卜片橫陳,濃白的湯汁里,幾棵小蔥,幾根香菜?匆谎,味蕾就跳動起來,情不自禁夾一塊,肉質(zhì)軟而不爛,來不及細嚼,就咕嘟下咽了。
女店主又端來泡菜。小小的碟子里,碎蘿卜頂了辣椒紅油,脆生生的,淡淡的酸里帶著點微微的甜,浸著花椒、生姜的氣息,麻辣酸爽,是平淡日子里的真滋味。再來一勺南瓜綠豆湯,哇,暖流入肚去,細汗冒出來。
《瓦罐煨湯記》里說:“瓦罐香沸,四方飄逸,一罐煨盡,天下奇鮮!
相傳,明末崇禎三年,戰(zhàn)亂紛起,民生潦倒。時任罐州布政司的翰林大學(xué)士湯斌,為官三年,兩袖清風(fēng),三餐以瓦缸清湯為膳。常年在府前設(shè)大瓦缸,投以南瓜,豆腐等,小火煨之,施舍饑民。湯斌離任后,百姓感念其高德義舉,紛紛做湯以示紀念,瓦罐煨湯遂成江西民間風(fēng)景。
瓦罐煨以瓦罐為器,配以各種食材,精心搭配,葷素皆可入罐。煨制時間長,粥,飯,肉,湯,無不味道醇厚,營養(yǎng)豐富,且鮮美誘人,契合了當(dāng)下返璞歸真的飲食追求。特別是冬天,瓦罐煨生意火爆,溫暖的食物最能抵御凜冽的寒氣,慰藉輾轉(zhuǎn)流徙的肉身和漂泊不羈的靈魂。
歲月是一把鈍挫的裁刀,許多事只留下粗糙的裁痕。惟有兒時的臘肉煨飯,還有母親那溫暖如粥的聲音,如同眼前滋味醇厚的瓦罐煨,任何時候想起來,便暖暖地讓人心安。(王 優(yōu)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