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四百多年巡按壽州(今安徽壽縣)的監(jiān)察御史“舒公”,行善舉,不知為啥,當年的“傳記”卻遺漏了名號。
寫“傳記”的人,名叫梁子琦,曾是明代壽州的京官,與“舒公”在京都頗為熟悉,特為之作記,名曰《按院舒公祠記》,記其萬歷三年(1575年)支持壽州治水之業(yè)績。當然,企圖打通引芍陂直達壽州城的水道,也留下未竟的遺憾,據(jù)乾隆《壽州志》卷二《山川》載,大香河淤積之后,“郡人梁子琦,欲引芍陂之水直達州城,可資灌溉,且通舟楫,言于巡撫舒公,請疏之,而工未竟,今河僅有其跡”。
乾隆《壽州志》卷三《祠祀》說,“舒公祠,在芍陂,祀巡按御史舒公”,稱“名無考”。
清代嘉慶年間,居于壽州安豐塘北的容川居士夏尚忠,廣收史料,寫出《芍陂紀事》,他在該書“名宦”條中寫到“舒公,名失載。萬歷三年,以御史巡按江南!辈⒘粝隆扒P”,大書“名宦”舒公,偏又“俟名”,憾哉。
光緒《壽州志》失載“舒公”,當代出版的《壽縣志》也了無痕跡,惜也。
前不久,獲悉《〈芍陂紀事〉校注》出版,見注釋云“舒公”應(yīng)指舒應(yīng)龍。我興奮之余,比對舒應(yīng)龍履歷,覺不妥。查舒應(yīng)龍履歷,明朝嘉靖至萬歷年間有二人同名。一是安徽旌德人,據(jù)《江南通志》卷一百二十八《選舉志》載,系“嘉靖三十七年”舉人,沒見有什么功績,與巡按御史之關(guān)聯(lián)無涉。一是廣西全州人,嘉靖四十一年進士,四十五年繇東莞縣知縣,“任館,調(diào)吏部”,隆慶朝任“淮徐兵備道”,“萬歷初年”任兵備副使。據(jù)傅澤洪《行水金鑒》載,萬歷四年二月起疏浚?凇安轂澈印,八月嘉獎“(兵備)副使舒應(yīng)龍”等一批人,舒應(yīng)龍位在鳳陽知府之上,因職級懸殊,可證其在萬歷三年不可能是七品巡按御史,身份顯然不符。
“名宦”,當名。這需從梁子琦《按院舒公祠記》及有關(guān)志書中尋根問源。舒公,萬歷三年以御史身份巡按壽州,其始任御史當在萬歷三年或其前,上限至多上推兩個年號足矣。從明代《蘭臺法鑒錄》嘉靖朝、隆慶朝、萬歷朝始任御史名錄看,嘉靖朝始任舒姓御史有舒汀、舒鵬翼、舒遷三人,其任監(jiān)察御史,均在嘉靖二十二年之前,履歷與巡按壽州毫無關(guān)聯(lián)。萬歷朝始任舒姓御史舒榮都,系萬歷四十二年任四川道御史,履歷也不符。惟隆慶朝始任舒姓御史舒鰲,在萬歷朝屬續(xù)任,與巡按壽州有關(guān)。舒鰲,“字子化,江西德興縣人,嘉靖四十四年進士,隆慶四年由刑部主事改陜西道御史,五年巡按湖廣,萬歷二年巡按淮揚,四年巡按京營,五年京畿,刷卷告病,卒!蔽闹小把舶椿磽P”,當屬簡稱,其范圍似與巡撫淮揚一致。管轄壽州的巡撫,始名山東淮揚巡撫,后分為山東巡撫、鳳陽巡撫(亦名淮揚巡撫),鳳陽巡撫下轄江北淮、揚、廬、鳳四府及滁徐和三州。乾隆《江南通志》卷一百三《職官志》把舒鰲作為“巡按廬鳳淮揚滁徐和監(jiān)察御史”置于嘉靖年間,誤,當為“隆慶”。巡視淮揚是“大差”,到鳳陽府壽州巡查,系職責所在。
舒鰲的行跡,散見于《明神宗實錄》《江西通志》《湖廣通志》《江南通志》《明史》等史料,比較簡單。早年就學于家鄉(xiāng)江西德興縣銀鹿書院,“嘉靖三十四年乙卯鄉(xiāng)試”順利通過,考中“嘉靖四十四年乙丑范應(yīng)期榜”進士。據(jù)《江西通志》卷九十《人物》載,舒鰲“授仁和知縣”,按例,“舊有公費千金,鰲盡革之”,“無資”回京參加考核,又派人回家借貸,“冢宰楊公稱其治行為第一,隨擢御史,巡按湖廣!笔骣椫屎涂h,為官清廉,政績突出,擢升為御史,令人稱羨。
巡視湖廣期間,舒鰲與巡按都御史趙賢一道,奏請改麻城縣、黃陂縣的土城為甕城,且得以落實。在麻城縣,有個名叫熊幼學的癢生,他把女兒許配給劉康。不料劉康病重,他的女兒割股肉給未婚夫吃,仍未能續(xù)命。女兒多次尋死,情愿陪葬。她的姑姑說,你未嫁,何必死?她回答:“兒食以股,即事以身矣。不死,何歸?”一介“熊烈女”,撞柱身亡。舒鰲得知這一情形,拿銀兩,讓熊烈女與未婚夫劉康合葬。
湖廣地區(qū)薦少師張居正之子,參加萬歷元年順天府考試,引起不小的風波,也給湖廣道御史舒鰲及主試應(yīng)天府的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院編修何洛文、布政使施堯臣帶來麻煩。王士禎《弇山堂別集》卷八十四載,“人冒濫如今日之甚者,自舒鰲、何洛文中張居正之子猶以為駭也,及三子連占科名,而輔臣乃遂成故事”。何洛文的仕途較順,《禮部志稿》說他萬歷八年擢詹事府少詹事,九年轉(zhuǎn)左侍郎。《明史》卷二百二十九《劉臺傳》載,“(張居正)為子弟謀舉鄉(xiāng)試,則許御史舒鰲以京堂、布政施堯臣以巡撫矣”!睹魃褡趯嶄洝贰叭f歷四年正月丁巳”條載,巡按遼東御史劉臺論劾大學士張居正,“為子弟科策謀,則假京堂、巡撫以為報”,質(zhì)疑張居正托人找舒鰲、施堯臣疏通關(guān)系。施堯臣以清廉著稱,《大清一統(tǒng)志》說他“累擢順天府尹,致仕”。舒鰲無升遷,說明不為所動,或張居正之子鄉(xiāng)試與其無關(guān),純系捕風捉影。
轉(zhuǎn)任巡按淮、揚、廬、鳳等地,始于萬歷二年。舒鰲與壽州梁子琦,同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。梁子琦,“初授浙江諸暨縣,仕至通政司左參議”。舒鰲任湖廣道御史之際,曾造訪梁子琦,詢問壽州水利之得失。梁子琦在《按院舒公祠記》中說,“余職任銀臺時,侍御舒公拜命巡按南省,過余咨壽之利病,余首舉城堤當復,此渠當濬以對,公唯唯。會州守鄭公亦初受命,余以告公者,為鄭誦之,鄭亦唯唯。無何,侍御公按壽,即以詢之通癢,詢之父老,謂是役不可以已。而堤為水浸,卒難施功。遂進鄭公,而以濬渠委之!眽壑荽妗坝罉非みz址”,只不過“渠日就湮,不可以灌、漕”。舒鰲巡按壽州,匯聚民意,倡議在“濬渠”上發(fā)力。知州鄭珫及時落實,萬歷三年十二月初四日開工疏浚,四年三月十五日完工,壽州上下皆大歡喜。應(yīng)民意之需,鄭知州出面為舒鰲建祠,致書梁子奇,請其作“祠記”。梁子琦洋洋灑灑數(shù)百言,滿紙頌舒公,偏偏沒提名號。
萬歷三年,舒鰲轉(zhuǎn)任直隸巡按御史,巡按京營,仍念念不忘剛離開的淮、揚、廬、鳳等地的山山水水。據(jù)《行水金鑒》卷二十八載,明神宗萬歷三年四月,徐州、淮安等處大水,舒鰲身為直隸巡按御史,以入?谯杖麨橛,建言開草灣、疏浚澤麻港口等,以備黃淮之沖。萬歷四年八月,工部終回復“奏草灣河工告成”。這件事,“因敘總督吳桂芳、副使舒應(yīng)龍”等“各官分理功”,“先賞吳桂芳銀帑,舒應(yīng)龍以下各賞銀有差”,“言官”舒鰲沒見有何賞賜之說。
萬歷四年,壽州知州鄭珫為舒鰲建“生祠”,“且以州守配”,以示敬重,頌曰:“面芍陂之洋洋,既溥且長;襟樂渠之浩浩,既耕且航!
萬歷五年(1577年),舒鰲因病去世,享年不詳。
考證舒鰲,讓我大費周折。乾隆《壽州志》記有“舒公祠”,沒列入“名宦”,抑或因有姓無名,沒法報批。嘉慶年間的夏尚忠,享安豐之福澤,著書把“舒公”列入名宦,畢竟代表一種民間高度。光緒《壽州志》不錄,延續(xù)遺忘。但愿未來的修志者能給“俟名”的舒鰲,補一點光。(孫友虎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