淮河的水,自桐柏山蜿蜒而下,裹挾著中原的雄渾與江南的靈秀,在淮南這片土地上靜靜流淌。它不像江南水鄉(xiāng)的溪流那般婉轉(zhuǎn),也不似塞北江河的粗獷,自古便帶著幾分蒼涼與壯闊。它以一種特有的溫厚與堅韌,滋養(yǎng)著兩岸的草木與生靈。公元1125年11月13日,當?shù)谝豢|晨曦漫過淮南的灘涂,當?shù)谝粓鏊度军S淮畔的蘆葦,當淮河的水汽裹著初冬的微寒漫過青石板路,一個嬰孩的啼哭聲穿透了淮南的晨霧——陸游,這位后來被稱作“亙古男兒一放翁”的詩人,在淮水之湄呱呱墜地。他的第一聲啼哭,仿佛是淮河與歷史的一次共鳴,從此,這片土地便與一位偉大詩人的命運緊緊相連。
當我們循著歷史的河道逆流而上,會發(fā)現(xiàn)淮南這片土地不僅是陸游生命的起點,更是他詩歌精神的源頭活水,在千年時光里靜靜流淌,滋養(yǎng)著中華文脈的生生不息。
淮南自古便是南北文化的交匯之地。這里南接江淮丘陵,北望中原沃野,淮河如一條玉帶穿境而過,將南北風(fēng)物糅合成獨特的文化氣質(zhì)。《尚書·禹貢》有云:“淮海惟揚州”,早在先秦時期,淮南便是華夏文明的重要區(qū)域。戰(zhàn)國時楚國勢力北擴,淮南成為楚文化向北輻射的前沿;秦漢時期,這里又是漕運重鎮(zhèn),溝通南北的經(jīng)濟命脈;至唐宋時期,淮南更是成為文人墨客往來頻繁的文化走廊。李白曾在此留下“壽陽信天險,天險橫荊關(guān)”的佳句,劉禹錫也曾感嘆“淮水東邊舊時月,夜深還過女墻來”。這種南北交融的文化特質(zhì),在陸游幼年的心靈深處埋下了兼容并蓄的種子。
淮河穿境而過,將南北風(fēng)物揉成獨特的文化土壤。幼年的陸游隨父居于此地,官署的檐角掛著風(fēng)鈴,淮河的波光映著窗欞。他或許曾在官署的后園里追逐過蝴蝶,那蝴蝶翅膀上沾著淮河的水珠,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;也或許曾在淮河岸邊撿過鵝卵石,那些圓潤的石頭被河水打磨得光滑,如同歲月沉淀的印記。四五歲的孩童,尚不明白父親書案上堆積的《春秋》《孫子》與邊防奏議意味著什么,卻已在耳濡目染中感知到“山河破碎風(fēng)飄絮”的時代暗涌。那些日子里,淮河的晨霧、暮色中的炊煙、市井里的叫賣聲,都成了他生命最初的底色。
淮南的地理,注定了它是南北文化的交匯點。這里既有中原文化的厚重,又浸潤著江淮風(fēng)情的靈秀。官學(xué)與私塾并存,儒學(xué)與詩詞共盛。幼年的陸游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中,既習(xí)得了《詩經(jīng)》的質(zhì)樸、《楚辭》的浪漫,又耳濡目染了淮南民歌的質(zhì)樸與豪邁。他或許曾坐在父親的膝頭,聽父親吟誦“關(guān)關(guān)雎鳩,在河之洲”,也或許曾在市井里聽過民間藝人唱著淮畔小調(diào),那些俚俗卻真摯的歌詞,讓他第一次感受到詩歌與生活的緊密聯(lián)系。多年后他在《憶昔》中寫道:“我生學(xué)步逢喪亂,家在中原厭奔竄”,雖指中原故土,卻也隱含著對淮南啟蒙歲月的深刻記憶——那是他第一次以孩童的眼睛,打量這個風(fēng)雨飄搖的世界。
淮河的水,總是帶著幾分沉思的意味。幼年的陸游在淮畔漫步時,或許曾見過漁舟唱晚,雁陣驚寒;或許曾見過落日熔金,暮云合璧。這些景象后來都成了他詩詞中的經(jīng)典意象。多年后他在《劍南詩稿》中反復(fù)吟詠的“淮”字意象——“淮浦夜聞雨”的鄉(xiāng)愁,“淮山疊疊連云起”的壯闊,“要挽天河洗洛嵩”的壯志——無不源于這段淮南歲月的深刻印記。地理環(huán)境對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的影響,在陸游身上得到了最生動的詮釋?梢哉f,沒有淮南的啟蒙歲月,就沒有后來那個“上馬擊狂胡,下馬草軍書”的陸游。
淮南的市井煙火,亦滋養(yǎng)了他對民生的關(guān)切。他或許曾見過淮河碼頭堆積如山的糧袋,聽過守城士兵擦拭兵刃的聲響,更在父親與幕僚的交談中,隱約感知到“王師北定中原日”的期盼。那些日子里,淮河的水汽浸潤了他的衣衫,也浸潤了他的詩心。他后來在《示兒》中寫下的“王師北定中原日,家祭無忘告乃翁”,或許正是童年記憶里淮河與中原的投影——那是他第一次以孩童的心靈,觸摸到家國的溫度。
今年11月13日,是陸游在淮南誕辰900周年。他的詩歌精神,如同淮河之水,永遠流淌在中華民族的血脈里。當我們再次吟誦《示兒》時,當我們漫步淮畔,看淮水東流,聽雁陣南飛時,仿佛還能看見那個孩童的身影,站在淮河岸邊,目光堅定地望向北方——那是他一生魂牽夢繞的中原,也是我們永遠不能忘卻的家國情懷。當我們以筆墨書寫陸游在淮南的故事,用鏡頭記錄淮河兩岸的今昔變遷,實則是在尋找“過去”與“現(xiàn)在”的連接點——陸游筆下的家國情懷,在今天依然是我們面對挑戰(zhàn)時的精神支柱;他對自然的熱愛,在今天依然是我們踐行生態(tài)文明的理念源泉;他“絕知此事要躬行”的實踐精神,在今天依然是我們干事創(chuàng)業(yè)的行動指南。特別是在全球化與數(shù)字化浪潮席卷世界的今天,陸游詩歌中所體現(xiàn)的文化自信與人文關(guān)懷,恰是我們應(yīng)對各種挑戰(zhàn)的精神資源。
900年后的今天,當我們站在淮南的土地上回望,那個在淮畔啟蒙的孩童身影,依然與這片土地有著血脈相連的溫度;茨系某筷匾琅f,淮河的水波依舊,只是那個在淮畔撿石子的孩童,已化作歷史長河中的一顆星辰。他的詩詞,如同淮河之水,奔流不息;他的精神,如同八公山石,堅韌不拔。
歲月如流,淮水東去。陸游在淮南的童年記憶,如同河底的珍珠,在時光的長河中愈發(fā)璀璨奪目。那些淮畔的晨霧暮靄,市井的煙火氣息,父親的諄諄教誨,都化作了詩人筆下永不枯竭的靈感源泉。當我們翻開《劍南詩稿》,那些熟悉的詩句便如淮河之水般汩汩流出,滋潤著一代又一代讀者的心田。陸游的一生,是詩歌與家國交織的一生;淮南的歲月,是他詩歌生命的起點,也是他精神世界的原鄉(xiāng)。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,一個偉大的靈魂悄然孕育,最終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,為中華文化的天空增添了永恒的光彩。讓我們銘記這段歷史,傳承這份精神,在新的時代里,讓陸游的詩魂繼續(xù)照耀我們前行的道路,讓中華文化的血脈永遠奔流不息。
淮水湯湯,千年不息;放翁詩魂,永耀中華。愿這次紀念活動,能讓更多人聽見淮畔童蒙的啼哭聲,看見那個在淮河岸邊立志報國的少年身影,更讓陸游的精神,如同淮河之水,永遠奔涌在中華民族的血脈里。
(孔文成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