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保祥
我總覺得風從故鄉(xiāng)來。
風或松或緊,或柔軟或莽撞,我總能夠聞到故鄉(xiāng)的氣息,總可以感受到麥苗的馨香,我穿越了風,看見祖母的墳前早已經(jīng)荒草萋萋。
我覺得城市的風與家鄉(xiāng)的風截然不同,城里的風有味道,酸甜苦辣咸,家鄉(xiāng)的風清淡,像一杯茶。
從小我就非常喜歡關于風的古詩,所以,我崇拜過劉邦,覺得他在“大風起兮云飛揚”中找到了一統(tǒng)華夏的信念;更喜歡孟浩然,“夜來風雨聲”是一種難以超越的意境;更喜歡崔護先生,“桃花依舊笑春風”,使年輕人對愛情有了一種初始的朦朧情愫。
鄉(xiāng)下的風,總能以凌厲的姿態(tài)決定著世間萬物,它一努力,所有的莊稼便會遭了殃,豕突狼奔、雞飛狗跳;我們狼狽逃至教室里,老師來晚了,因為她新婚的院墻一角被風吹倒了。課堂上,她大發(fā)雷霆,我們站在風中被罰站,風開始壞笑,掠過額頭,像刀像箭像石。當時我將所有罪過歸咎于風,我不能怪罪老師,她也是一個受害者。
天晴了,雨霽了,時光經(jīng)受住了考驗,我們轉眼便忘了風的罪過,就好像我們從來沒有認真地記過老師的仇一樣。多少年以后,老師已經(jīng)老態(tài)龍鐘,我們推門而入,窗外依然有風掠過門庭,我們叫老師,老師老眼昏花,她抓住我們的手,說聲“上課了”,我們馬上坐成一排,聽從老師講授關于人生的法則。
我常常在某個雨季來臨前,坐在檐下看風光臨人間;ㄗ顙擅牧,剛開的花朵悄悄收攏;雞最會自保了,它們趕緊躲進雞舍;螞蟻們勤勞忙碌,拼命地挪動著嬌小的身軀。而風中,最為勞碌的是母親們,她們通常在這個時候,在小巷中焦急地叫著自己的兒女回歸;或者在晾曬場上與風比賽,她們要在雨季來臨前做好秋收冬藏。
我曾經(jīng)做過風的日記,數(shù)著哪一天沒有風?墒,我卻失望了,一年365日,日日有風,微風、暖風、熱風、冷風、狂風、暴風、颶風,風以不同的形態(tài)綻放著自己的天賦才華。一個大好的晴天,陽光炙烤著蒼生,我以為沒有風了,一直失望到下午,可是,上學要遲到了,我飛奔著去學校,卻發(fā)現(xiàn),袖下有風,腳下生風。我才知道,風也可以制造,就像幸福和快樂一樣,通常需要人的主觀努力來爭取,那些憑空捏造的理想只能是鏡花水月。我才發(fā)現(xiàn)風是大自然最偉大的恩賜。
風傳播著美好的訊息,風來到田間,告訴所有的生靈們,春天來了,日子暖了,年邁的老人們不再困在屋里熬冬,他們站在陽光下,談論著家長里短。
風將種子帶到鄉(xiāng)下每一個角落里,不知名的草兒生命力最頑強,不用人的侍候,它們茁壯成長。風將花粉潑往大地,植物們競相生長,拔節(jié)、授粉、灌漿,它們拼命地活,它們不比我們?nèi)祟惒睢?
植物通常比其他生物更早發(fā)現(xiàn)風的到來,躲在泥土里的蓑草們,打了個盹兒,一滾便是一望無垠的綠色。菜園里也熱鬧起來,母親去年入冬時種下的芫荽,本來已經(jīng)對冬天失去了信心,它們躲在雪中早已經(jīng)奄奄一息,但風來了,它們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——香菜,于是,執(zhí)著地涅槃重生,劈荊斬棘,于是香氣四溢,唇齒留香。
無論身在何方,總會將世間萬物與故鄉(xiāng)的風物比較一番,鄉(xiāng)風純樸,有了風土,才有人情,世風并沒有日下,我們?nèi)鄙俚模且环N風雨無阻的勇氣與力量。風能夠快速地將思念送達人間。
風從桑梓來,風中有思念的家人,他們已年邁,卻執(zhí)著地守護著家園。
在鄉(xiāng)下,我們每個人都奔跑在風里,活在風里,奮斗在風里。
我們一輩子都是風的孩子。